单新尧 2020级弘毅学堂人文科学试验班 国学方向
2020年的夏天,高考刚刚落幕,我正翻阅着武汉大学国学院的官网,因缘际会,点开了一篇记述于亭教授学行的文章,题为“予学子以学术滋养”。文中数句我至今仍可记诵——“老师是学生的接引者……如果知识教育不能向价值关怀、人格自律递进,如果教师不能对学生的思想、行为和感觉方式形成持久垂范,那么教育将毫无意义可言”。自那一刻起,一个稚嫩的心灵,便拥有了被“接引”的可能。武汉大学国学班的本科教育,久负盛名;我亦有着传承斯文的理想,自小便爱读古书。因此,在查阅了于亭教授所设计修订的国学班培养方案后,武汉大学,便成为了我唯一的志愿。
9月,我如愿负笈珞珈,拜读其著作,亲闻其学行,私淑日久。后来,得益于弘毅学堂国学班本科导师制度,我有幸成为了于老师的学生,亲炙其教。三年来,老师引导我立志,教导我读书,带领我从事研究和写作,指示我治学之正道、为人之正途。值此百卅校庆之际,学生谨以此文,记于亭教授言传身教之点滴,致敬恩师,致敬武大,致敬学者风骨,致敬珞珈山下的师者风范。
我想最先写下的,是课堂。
于老师常说,选择一份事业,自当以之为天职,不遗余力,精益求精。因此,无论是一天连续9节课的全力以赴,还是10年内8门新课的设计与讲授,抑或是以3000字的回复解答课程群中一句话的提问,在于老师看来,都是作为师者的本分,无足称道。我常与友人们笑谈,“值得景仰的学者,往往不乏其人。但于师是独一无二的,他不只是值得景仰的学者,更是教育家。作为学生,我真真切切地感受着——于老师是用全部的热情和心血在教我们,他甚至把做教育看得比做学问更重。”这学期,我旁听了于老师开给博士生的一门课,“清代小学研究”。课堂上,老师无意间的一句感慨,让我感触良多。“我本想讲讲‘章黄’,以见清学之承续与现代学术之转型,但我还没有准备好。”然而据我所知,于老师前几日刚刚在《武汉大学学报》发表了一篇关于“章黄之学”的文章,我一瞬间十分不解。但老师接着说,“写篇学术论文倒是容易,但如何讲给大家,我还要思考一下。”那一刻,我理解了,这便是于老师所选择并坚守的——“以教育为天职”。
在于老师的课堂上,我遇到过许多旁听的课友,其中一位是经管院20级的硕士学长。他曾向我讲述,当年他因为走错教室,误打误撞闯进了于老师的课堂,从此,便连续听了两年,直到毕业。疫情期间,有几周线上授课,那时,我的课友们总会百般索要腾讯会议的链接,并将于老师的课戏称为“精神食粮”,是非听不可的。
课前,于老师总会在教室的电脑上安装字体,只为呈现最精美的课件。课间,时有学生凑上讲台,有所请教,这时,于老师总是微微俯身,低头倾听学生的疑问。下课之际,同学们每每掌声雷动,以抒敬意,而于老师总是端身而立,深深鞠躬,以作回礼。课后,老师总会默默转身,将黑板擦拭干净,恢复投影等设备,并不忘嘱咐我们一句,“空调别忘了关”。 这几年,我听于老师讲过“中国思想经典研读”、“东亚文明的思想基础”、“早期文明”、“古文献学”、“训诂学”、“清代小学研究”,不出所料的话,我还会听上“海外中国学”,再听老师讲讲经学,甚至能连着四年听老师讲授《论语》。属文至此,幸甚至哉。总之,淹贯古今,博通中西,用来形容于师,洵非溢美。
接下来,我想写写老师的克己奉公、无私奉献,写老师那份“仁以为己任”的责任感。
“我希望大家,无论选择怎样的志业,都应有益于学、有益于人。”奉献、利他、创造——承担起建设的责任,这是于老师对所有学子的殷切教导,更是老师一以贯之、奉行不悖的准则。
在“古文献学”课上,于老师讲:“文献学是无我之学”。“无我”二字,我初时并不懂,后来跟着老师做项目,听老师讲述为学之甘苦,便也有些许明白了。在于老师身上,我所看到的“无我”,或许不只是“实事求是,无徵不信”的学问信条,还有“绝去名利之念”、弃小我而全大体的操守与情怀。在三年前的研究生院长论坛上,于老师曾以“为学术的人生”为题,自述了数十年的求学与治学生涯:自23岁起,于老师便加入武汉大学古籍所《故训汇纂》科研团队,成为项目的中坚力量,沉潜“故纸堆”三十余年。通过手抄、笔录、剪贴、制卡,集历代训诂资料之大成。《故训汇纂》即将成稿付梓之际,时为青年讲师的他提出另一大型集体项目《古音汇纂》的构想,并承担起项目的策划任务。于老师与宗福邦、陈世铙二位先生共同担任《古音汇纂》主编,22年韶华尽付,打造出一部上起先秦,下迄清代,源流并重,音义互见,汉语语音资料总汇性质的大型学术辞书。
初识于老师,我真的很难想象——这样一个识见新锐且极爱思辨、文质彬彬而学贯中西的有趣灵魂,竟能隐去一己之个性才情,将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两部集体著述,不计名利得失,慎终如始。于老师曾说:“集中力量做大事,要求高度的奉献精神,消弭个人的个性,大家一起坐数十年冷板凳。我的人生历程、我所身受的奉献利他的教育,使我对人类的崇高目标高度认同,奉行不悖,从二十三岁开始,到今年五十多岁了”。在于老师身上,我真正看到了“以学术为志业”,更看到了一种“无我”的选择——不求闻达于世,但求有益于学。
教学和科研之外,于老师承担着大量的公务。作为学生,我每每见着老师卖命地工作,心疼不已。夜间路过文学院,我常常遇到一束明亮的灯光,透过半开的窗,与婆娑的树影交织在振华楼的墙壁上。那时候,我总忍不住打开微信,想提醒老师早点休息,但望着窗内端肃的身影,想起老师一向坚定甚至执拗的回绝,我便只能默默地低头轻叹,在焦急中拿起的手机又总是缓缓放下。在老师身上,我读懂了古书所言——“公家之利,知无不为”,“毋不敬”,“为人谋而忠”。
于老师曾对我讲:“自己的事儿不必那么上心,公家的事儿得卖命,这是我的老师们教给我的。我有幸遇到了这样的老师们,他们也是这么做的。”近几年,于老师兼任湖南省招生组组长一职,承担了武汉大学高考招生的系列工作。我曾有幸跟随老师前往长沙,亲眼目睹了他卖命的样子。作为组长,于老师在承担把控全局、整体规划、媒体直播等工作的同时,坚持要求自己每日、甚至每半日,亲自外出,至各大高中及宣讲会现场宣传。我曾尝试拦着:“或许老师白天留在酒店,准备些非您不可的招生事务,晚上就不必熬夜工作了”,但结果显然是徒劳的,老师总是地说:“我在这个位置上,凡事必须要挺在前面,不能只指挥不做事,而且要做得最多。这些,也是宗先生教给我的。”每次提及在长沙招生的日子,我总会忆起——烈日炙烤下,于老师笔直地站着,身上那件藏青的文化衫,被汗水打湿了大半,嘴角纵已微微皱起了干皮,亦不减谦和的笑颜,鬓边那数茎白发,在阳光中也愈发清晰可见。
我总是认为,这些能与于老师交谈的考生是幸运的。在当前高考分数和院校专业“等价交换”的普遍心态下,他们听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声音——追寻梦想,一个不一样的选择——成人,而不仅仅是成才。于老师在一次媒体直播中,阐述了武汉大学的教育理想:“我们从来都不把一个孩子当成一个知识工具去训练、当成一个技术工具去训练、当成一个螺丝钉去训练,他们必须要有成人的力量。因为他们将来是要赋予职业价值,而不是去找工作;他们是要利他,而不是利己;他们将来是要去创造财富,而不是谋生;他们是要有为别人提供爱的可能,而不是只让他人回馈自己。这就是一个优秀的文理综合大学,应该有的素质。”那天,我坐在演播室内旁听,其间数次泫然泪下。也是那天,我忍不住告诉了老师,自己选择武大,是读到了那篇文章,是因为其中一句——“老师是学生的接引者”。
“大学要服务社会,服务人群。在探索高深学问的同时,建立共享的文化,是我作为学者应当承担起的责任。”于老师亦会受邀参与公益讲座,正学以言,并以文化的力量,服务于社会民生。
此刻,我很难不忆起2021年研究生开学典礼上,于老师的一段演讲:“今天,当一代一代学生越来越斤斤于谋生糊口和成功之时,我们仍然一再坚持谈论大学的品格。什么是大学的品格?我们的品格就是大学的品格,而我们的品格自当在于与真理为友。我们的目标不是奔波于衣食,得逞于发达,不是青春年华就哀叹‘内卷’和‘躺平’,一身暮气地活着,或者争食。我们投身学问,是因为深知,我们注定为国家昌明和人类福祉承担知识和道义的责任。在这座校园里,无论是长者,还是青年,我们是同道,我们是伙伴,而不是貌合神离的乌合之众。我们守护的,不仅是‘为往圣续绝学’,而且还是国难当头之际国立武汉大学的传统,我们还要前后相继,以真理的名义创造新知。舍此,我们还能是什么呢?韶华易逝,人生苦短,所为何来?难道不是为了振兴国家,造福人群,用求索和创造荣耀真理吗?诸君不妨一思。”
“人类一切学问,当以正德利用厚生为三德。”于师其人,给了季刚先生此语一份最好的诠释。
认真与庄敬,亦是于师显著的特点。在去敦煌游学的航班上,任老师向我分享了这样一个场景:“那时仍是武汉大学国学院筚路蓝缕的日子……有一日傍晚,于老师和我要赶在银行下班之前办理一项事务。我们急匆匆地过去,紧赶慢赶地排队取号,总算是没耽搁。这时候,需要于老师签署一份文件。我本以为如此忙乱之中,他会用柜台的圆珠笔随手一签,但于老师却端坐下来,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,一笔一画,工工整整地写下‘于亭’二字。”我自是常遇到这样的场景,一时难掩欢欣。任老师遂戏言:“还有一点,名字笔画少是先天优势。当然,这是玩笑。不过从那时候起,我就理解了于老师的精益求精,无论何事,从不敷衍。”于师身兼多职,但无论教学、科研或是处理公务,总是一丝不苟,竭尽全力——哪怕签署一份文件,写一段评语,亦会端身正坐,旋出最喜爱的钢笔,认真书写。
于师“毋不敬”的处事之风,“居处恭,执事敬”的庄重优雅,在了无仪态的现代社会中显得尤为与众不同。若能在珞珈山的某个教室、某个会场偶遇于师,则必然会欣赏到一抹令人肃然起敬的风景。我的朋友们总乐于向我“炫耀”他们的见闻:“我今天中午见到了于院在拥挤的教五下楼时,伸手示意学生先走的绅士美。”“招生的会,我发现于老师是听的最认真的。”“于老师的PPT也太美了!”“于老师的小桌板摆的好齐啊,左面是水杯,中间是笔记本,右面是笔,右上角是眼镜。椅子是带轮子的,我们都坐得很斜,而于老师坐得特别正。”如此的转述,我常常听到,但能准确记下的细节却仅剩这些。或许是于老师日日如此,我便疏于留心了,如今提笔,亦不免悔恨。
此时此刻,我尤为想记下的,是于师对学生们无微不至的关怀。
月前,师哥师姐们陆续回汉,拜望老师。席间,于师每每谈起往事,满座皆欢。我也因此旁听了不少师门故事,只觉师生一堂,谈笑风生,人间至美亦不过如此。此刻,我总能忆起许多相似的画面:夜幕下,我们三五相伴,簇拥着老师,共同走在街边。那时,隐在树荫中的路灯总会洒下暖黄色的柔光,穿透梧桐的枝桠,伴着笑语欢声,映出于师少年般的剪影。
作为弘毅学堂的学生,我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于老师对人文班同学们的关心和呵护。老师曾为20级人文班讲授过三门课程,与大家尤为相熟。每当同学们学有所疑,或对培养方案及课程设置有所困惑,总会向于老师求教。纵然公务繁忙,老师永远都不会拒绝他的学生,永远乐于给我们最明智的指导和最及时的帮助。一年前,全校因疫情而封寝,老师夜以继日地守在文学院宿舍楼下,却依然不忘了问我:“人文班的同学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,我可以在外面买些,抽空给你们送去。”每晚回到办公室,操劳一日的于老师总会再多说几句,引导封在宿舍的我们,彼此扶持,互相鼓励,共同建设,共同更好地面对现实的一切。于是,我们一起建了共享的表格,统计每个寝室每餐饭的需求和数量,以期减轻老师们的工作压力和餐食的浪费;我们将每层的盒饭垃圾收拾在一起,以保持楼栋的清洁;我们互相分享宅寝期间的图册,彼此关怀和支撑,互相交流所思所见,彼此辩驳和论难……我想,于师若是知道这些,必然也会有些许欣慰吧。21级人文班“中国思想经典研读”期末考试后,我的学弟对我说:“姐姐有空,一定帮我转达对于老师的感激和敬意。我写字时手会出汗,为不渍湿答卷,我拿了一张空白A4纸垫在上面。当时,协助监考的学姐以为我在抄袭,收走了那张纸。于老师并未立马指责,而是看到了我的窘态,随即理解了我的举动,而后当场将那张纸还于我,使我免受抄袭的质疑,并能继续安心考试,专注答题。”前几日,于老师挑选了家中十二箱旧书,准备送给弘毅学堂,放在读书吧,给需要的同学们读。收拾书籍的时候,于老师将其中两本语言学相关的著述递给我,让我转送给人文班一位正在备考研究生的朋友。这些时候,我总是很受触动——于师对学生们,永远是毫无保留的好。
“每年的这个时候,我都会先给宗先生打个电话,提醒老人家别感冒,再在课上和大家说一句,天凉,多注意保暖。”两日前的文献学课上,于老师对在座的学生们如是言道。“老师不就是要为学生卖命么?否则还要老师干什么。你们成才,比什么都好。”于老师常常这么说。
写到这里,我或许早该写下于老师对我读书为学的教导了。但正如于师每每拷问读书、学业和文章项目之际,我面色惨白的样子。此刻,想到要写下这些,我一如往昔战战兢兢。
于老师自教我以来,便在以下三个方面给予了我严格的训练:其一,古典语文素养;其二,外语能力;其三,研究和写作的能力。于师一向注重原典,每学期都会布置我阅读相应的经史传注,自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、《诗集传》、《程氏易传》而及于《毛诗正义》、《汉书注》、《尚书注疏》等等,老师总会尊重我的兴趣和能力,引导、鼓励并督促我不避艰深,直面古书。然而,关于我完成了多少,我总是谈之色变,羞于启齿,亦不敢公之于众。大抵有善始者繁,能克终者寡。每每想起老师的耳提面命——“一日一卷怎么会读不完”,“让你读The Norton Reader你也没读完,这都一年多过去了”,我都会为自己的懈怠和浮躁羞愧难当,后悔不已。我生性跳脱,兴趣广泛,又急于事功,将大把的时间花在学生工作的琐事上,虽能照顾课业,却常常荒废了读书。对此,老师一向鼓励我参与学堂的建设,却又总会及时而严厉地告诫:“古之学者为己,将来才能有利他之力。学不及精,而多行小慧,以干世务,行之不远,于事无补。不要习焉不察,形成浮躁轻薄的学风。”
“任何学问都应起于博雅的视野”,于老师在讲给研究生的文献学课上如是说。“博雅”一词,于老师日日提撕,这不只是老师的教育理念,亦是老师自具的气质。在严格要求我阅读古书的同时,于老师总会为我推荐西方文学和艺术经典,期望我视阈博雅、内心宏阔而有条贯。但我却远未到达老师的要求,亦曾被老师批评读书偏颇,限于功课知识,不透彻,不开阔,思考和感悟纷杂凌乱。“博雅”,亦是于师所言“成人教育”之关键。大三的时候,我曾有幸拜读了于老师的一篇研究报告,题为《肩负时代使命,重振文科教育——武汉大学“新文科”教育改革框架》。报告提出并设计了以博雅教育为核心,以成人教育为旨归,以“点”的教育为路径,以整体视野和学科交融为框架,融合古典传统和时代智慧、融合博雅气质和专业素养的新型文科教育。读毕此文,惊叹之余,我对当下自身所承受的教育,拥有了理解、审视与检讨的能力。因此,在小余老师“写作与沟通”一课的课堂研讨中,我与人文班的友人们分享了这篇文章,我们藉之而理解何为“博雅”,何为“成人教育”,并反思我们的当下,反思我们自身。我们终于明白了“人文班”承载着什么,明白了我们自身又承载着怎样的理想。至今,朋友们仍对此文有“相见恨晚”之叹。我们愿意相信,相信这样的理想是一种可能。因为我们看到了,于师所写不只是理想,更是自己一直在践行的教育。
最后一定要记下些的,是于老师带领我从事研究和写作的点滴。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,我便大胆地告诉老师,想在老师的指导下申报一个大创项目。那时,我既无相关基础,亦无前期准备,而截止日期却仅剩月余。于老师与我交流后,对我说:“为何要这么着急呢?你们可以明年再申。读书为学又不是炒股,非赶这一次不可。”“但你们仍然要紧锣密鼓地讨论,不断提炼想法,贯彻自己的目标,同时,团队成员形成比较好的协作模式。”如今,两余年过去了,我庆幸自己听从了老师的劝导,亦惭愧于当时的急功近利、浮躁冒失。后来的数月,我们自己尝试读了些原典和专著,也陆续换了些方向,老师都未曾首肯。于老师说:“我还是想给你们扎实的训练,做出些坚实的东西。让我再想想。”最终,老师将项目选题拟定为“清代《五方元音》系韵书的文献整理、数据库建设和综合研究”,期望我们在校勘整理的同时,展开文献学、韵书史以及社会文化史的相关研究。
2022年的夏天,窗外下着不小的雨,在振华楼的办公室内,于老师坐在那把黑色的扶手椅上,一点一滴地教我如何推进项目,开展研究。老师讲了他对项目的设计,讲了可供开拓和探索的方向,讲了他预期的成果,讲了研究的步骤和方法……当时的情景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或许是那日的前一天,我刚因说话骄纵无礼而被老师训斥,如今忆起这些,仍不免紧张愧疚,却已然知晓老师教我待人接物的良苦用心,更是深深感受着老师对我的耐心、爱护和包容。暑假后,我将项目申报书发给了老师。在我忐忑难安地度过半日后,老师竟破天荒地夸了我:“写得挺不错的”。后来,在老师的指导和督促下,我们的项目相继获评“国家级”和“国家重点”等级,成为了武汉大学唯一的人文社科类国家重点项目。数月前,我们完成了结项答辩,成为了武汉大学三项国家重点项目中唯一的“优秀”结题。
于老师曾严肃地告诫我:“我带你们做项目,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训练你们从事研究的能力。我不希望你们做大创仅仅是为了给自己得些资源,或者在未来的竞争中多一些漂亮指标。”因此,我至今仍不敢面对于师对项目的拷问与对成果的反复审核,因为我知道,自己所做到的与老师的要求相去甚远。一路走来,我曾怯懦于是否参与国家重点的竞争,曾质疑过项目工作本身的意义,亦曾对着数万生僻字哀叹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干了“焚书坑儒”的事……但每当我彷徨无助的时候,老师无论多忙,都会立马抽出时间,耐心教导。无论是学理的讲授还是学风的鼓舞,无论是奖励还是批评,于老师一直在用各种方法,牵引我向上。
这些年,于师很是注重对我写作能力的训练,包括学术文章和各类功能性文体。我的案头,一直放着那份于师为我批阅的学年论文。文章数十页,每页页边均布满了老师秀雅古劲、端方大气的钢笔字。我曾数了数,老师一共用了四种颜色的墨水,且色调和谐,布局精致秀美。我曾感慨:“忽略我所写内容的话,于老师批阅的论文,好似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,美不胜收。”后来,我也获评了“弘毅学堂优秀学年论文”,但我从未敢有矜伐之心,亦清醒地知道,按照老师对学术研究和写作的要求,自己可谓百不及一,任重道远。过去,我时而会为院校媒体写些稿件,不免沾染浮华之气。于师曾提点:“平实朴雅,言之有物,实事求是,就是好的文风。”我深以为然,亦在此后时时警醒,不为哗众取宠之事。
我一向素食主义,但又常常不与人言,以致身边师友鲜有知晓。然而,于师似乎从认得我开始,便注意到我的习惯。无论何时何地,每有宴席,于师总会嘱咐一句:“给新尧点几道素菜。”
后来,到了我思考毕业去向的时候。一个周六的上午,于老师在主持完一场讲座后,与我谈及此事。那天,我第一次看到了老师为学生们忧心劳神、眉头紧锁的样子,心疼不已。如今时过境迁,我仍不知道应如何面对那段推免的经历,但我知道的,是我的老师永远想把最好的给我,给他的每一个学生。
我常常任性、浮躁,又爱胡闹,但幸得于师耐心、宽容,从不放弃对我的教导。于师教我心怀高远,志存闻道;教我成其所是,成为自己。于师教我读书,教我学术,教我“实事求是,无徵不信”的学问信条,教我“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”的为人之道,教我“居处恭,执事敬”的端庄和坚守,教我“不迁怒,不贰过”的克己和慎独。于师教我“为人谋而忠”,教我承担建设的责任,教我“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”……在“早期文明”课程群中,我曾以“珞珈山六栋的野生稻”作为昵称,而于师的教导,便是接引我的那束光,我亦向着光,自始至终,向上生长。
我一向知道,于老师有着一份教育的理想。此刻,我亦有一份理想:希望终有一天,我的老师也会在我的身上看到——他的理想,已不只是理想。